汉景帝阳陵博物院策划的《治世之光——西汉帝陵考古成果及致敬考古百年展》展出2件造型独特的铜构件,其一为两段中空的方形铜管(图1.1),通过榫槽与销钉组合,原本可以活动;其二为中空方座,上接挑出的蘑菇形头。
(图1.1 阳陵帝陵东侧外藏坑K16出土铜构件 汉景帝阳陵博物院藏)
(图1.2 阳陵帝陵东侧外藏坑K16出土铜构件 陕西省考古研究院藏)
两件铜构件均出土于阳陵帝陵东侧K16外藏坑,K16为环绕帝陵分布的81条外藏坑中的一座,很可能象征着九卿下辖的官署机构。对铜构件的作用,学界有多种猜测,其中影响力最大的是“铜帐钩”说。
汉代宫室多高台建筑,轩峻高敞,保温较差,需要在室内放置屏风来挡风御寒。屏风保暖能力还不足,又在楹柱后的横楣上悬挂帷幔。殿堂屋宇高大,还能在帷幔内侧设置幄帐——一种顶部类似屋顶的家具。《周礼·幕人》郑注:“四合象宫室曰幄”,东汉刘熙《释名·释床帐》:“幄,屋也;以帛衣板施之,形如屋也。”说明幄的形状类似房屋宫室,悬挂绢帛仿若墙壁。
要组成一个完整的屋形框架,必须在幄的四角树立帐竿支撑顶部,还要有梁、枋、檩、椽和地栿等构件。木构件的端头、连接处常用多孔的铜管来固定,清人《攈古录》记载魏景初元年的多孔铜管,铭文中称之为“构铜”,其余文献中也有称“铜帐钩”的。
山东长清岗辛战国墓曾出土一组幄架构件,共12种27件,另有帷钩37件。木件刻榫插在铜构件内,已朽成灰,髹漆的木竿施彩绘,铜构件两侧或下方有钉孔。4件转角柱支座铜构件组成地栿四角,4件转角柱脚铜构件,2件檐柱支座铜构件,4件转角柱头节点铜构件,8件转角柱头铜构件(图1),2件檐柱脚铜构件,2件四枝形脊端节点铜构件,1件十字形脊中节点铜构件。37件帷钩均呈直角钩状,可能原本钉在檐口木件上,成对出土,钩端相背。
(图2 转角柱头铜构件)
因构件拆开后埋葬,对其完整结构有两种复原方案,一为面宽264、进深200、脊高200、檐高163厘米的四坡顶式(图2);第二种方案外形与方案一相似,但没有隔间的地栿的檐柱(图3)。无论哪种复原方式,都保留了屋形架构和四面坡屋顶。
(图3.1 岗辛战国墓幄架复原方案一)
(图3.2 岗辛战国墓幄架复原方案二)
满城汉墓一号墓曾出土两套铜帐钩。其中一套有14种102个零件(图4.1),包括底座构件,顶角构件,立柱柱顶构件,立柱中段承插构件,枋木和地袱中段折叠式构件,脊端构件,垂脊中段折叠式构件,椽木上端构件,垂脊前端和椽头构件,垂柱柱头构件,垂柱顶端构件,圆桶形搭界构件,人字型斜撑顶部构件,斜撑两端构件等,通体鎏金,垂柱柱头和立柱底座都有花纹。采用子母榫扣合、斜坡凹旋转插头横销、骑缝刻划记号等方式,可以组合成四立柱、五脊、四阿式长方形庑殿顶幄帐支架(图4.2),折叠式构件可以将帷帐随时收拢,便于携带。
(图4.1 满城一号汉墓出土鎏金铜帐钩)
(图4.2 满城一号汉墓庑殿顶幄架复原)
另外一套有9类56件零件(图5.1),有底座构件、顶角构件、立柱柱端构件、立柱中段承插构件、枋木和地栿中段折叠式构件、垂脊中段承插构件、椽木上端构件、垂脊前端和椽头构件、落销构件等,素面,部分表面鎏银。可组合成四立柱、四脊、四角攒尖式方形幄帐支架(图5.2),同样便于收纳携带。
(图5.1 满城一号汉墓出土鎏银铜帐钩)
(图5.2 满城一号汉墓四阿式幄架复原图)
汉阳陵帝陵东侧K14、K16号外藏坑出土六型铜构件(图6),均中空,套嵌组合,上有销钉,其中部分为幄架铜构的可能性极大。
(图6 汉阳陵帝陵外藏坑K14、K16出土铜构件)
以此次《治世之光》展出的2件铜帐钩为例,一件可能是帐钩拐角部位的零件,另一件可能为屋形幄帐檐边的构件。
帷幄的实际使用,在文献与壁画中均有迹可循。《西京杂记》卷六载,广川王刘去疾爱好盗墓,开启魏哀王墓后,见到一具长七尺的石床,设有石屏风、铜帐钩一套,帷帐已经腐朽,铜帐构有的掉在床上,有的跌落地下。《汉书·王莽传》:“未央宫置酒,内者令为傅太后张幄。”即未央宫酒宴时,有专人为傅太后张开帷幄,太后坐在帷幄内宴饮。
河南密县打虎亭2号汉墓壁画中绘有四壁帷幔,厅堂中设一顶庑殿顶、红地黑花的屋形大幄(图7),幄背面插4面旗,主人坐在幄内的床上,床前设桯、案,案上摆放杯、盘。客人分列帷幄左右,厅堂中央有歌舞表演。这正是汉代室内设帷幄场面的真实写照。
汉代以后,帷幄并未完全退出历史舞台。唐代姚汝能《安禄山事迹》载:“玄宗……于御座东间设一大金鸡帐,前置一榻,(安禄山)坐之,卷去其帘,以示荣宠。”有学者认为,“金鸡帐”既是一种荣宠,也是唐玄宗压胜安禄山的方式。无论如何,这条史料说明直到唐代,室内设帐之风依然流行。安禄山所用幄帐以金鸡为装饰,前面或两侧有可以卷起的垂帘,想来其形制与汉代幄帐不会相差太大。
(图7 河南密县打虎亭汉墓壁画帷幄图)
清人小说《隋唐演义》中,有一位宫女用头发编织成帷幔,冬暖夏凉,展开能够铺满一间宫殿,卷起时可以收纳在枕中。这个故事虽然是虚构,却不是无根之木,秦汉乃至隋唐贵族常在宫室、厅堂中设幄帐,可能就是其原型。
铜帐钩与帷幄的出现,是秦汉气候条件、建筑风格与贵族生活需要的结果,至少在战国就已成熟,秦汉时流行并具备礼仪性质,至唐代仍保留遗风。如《汉书·礼乐志》:“塞陨光,照紫幄”,表明祭天时要用到紫色的帷幄,《汉旧仪》也记载祭祀汉高祖时要用到“绣幄帐”。天子居处必设帷幄,因此也用帷幄代指帝王或朝廷,如《汉书·外戚传》:“前皇太后与昭仪俱侍帷幄”。
铜帐钩的出土对研究汉代科技史也有着重要意义,冶金业是秦汉时期规模最大的手工业生产部门,冶铁业崛起后,青铜制造业规模有所下降,但仍大量出现铜质生产工具、生活用具、兵器和建筑构件。铜帐钩复杂的形状与组装方式,对构件的精确性有着很高要求,展现出汉代工匠的高超工艺。鎏金、鎏银等装饰工艺,也进一步丰富了对汉代科技水平的认知。
执笔:刘婷
指导:闫华军
参考资料:
1. 孙机:《汉代物质文化资料图说》(增订本),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。
2. 山东博物馆:《山东长清岗辛战国墓》,《考古》1980年第4期。
3.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:《满城汉墓发掘报告》,文物出版社1980年。
4. 陕西省考古研究院:《汉阳陵帝陵东侧11~21号外藏坑发掘简报》,《考古与文物》2008年第3期。
5. 沈睿文:《安禄山服散考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2016年。